文 | 金玉龍本文
積分入學(xué)政策,卡住了很多在城市奮斗家庭的咽喉。有的學(xué)校甚至?xí)诤⒆尤雽W(xué)時,考察父母的學(xué)歷及文化水平。
為了攢夠女兒上學(xué)的積分,大專畢業(yè)的父親金玉龍,在畢業(yè)13年后,重新拿起書本,沖擊研究生考試。
故事時間:2017-2020年
故事地點:上海、河北
小學(xué)英語水平怎么備考
聽說我要考研,街對面沙縣小吃的老板問我:“你都35歲了,在上海開個小飯店一家人過得挺好,還折騰什么?”我說了考研原因,他沉默了一會兒,點點頭說道:“那我也考慮考慮這事。”
2005年,我從江西一所大專院校畢業(yè),找了份推銷報警器的工作,整整兩個月,沒賣出一件產(chǎn)品,只領(lǐng)到400元基本工資。而后5年,我輾轉(zhuǎn)甘肅、浙江,換了十幾份工作,受學(xué)歷與能力所限,始終沒能混出名堂。
在外闖蕩失敗,我來到上海長興島,接手爸媽的早點店,一干就是8年,漸漸地,店里平均每月收入能有一兩萬。畢業(yè)的13年間,除了偶爾過年回安徽老家,買本雜志打發(fā)路上時間,我?guī)缀鯖]看過書。有了考研想法后,我先去買了本英語歷年試卷。
我的英語水平還停留在小學(xué)。那次一位小學(xué)生問我“car”是什么意思,我信誓旦旦地說是貓。等那小孩走了,我打電話問同學(xué),才知道“car”是小汽車,“cat”才是貓,我暗自嘀咕這英語單詞有病吧,長這么像。
我只好拿著考研真題,認真地猜,有時十個選擇題可以猜對兩個,有時可以猜對五、六個。我心想原來考研是碰運氣?。】蓪W(xué)了半年英語,還是只能猜對五個選擇題,我有點慌了。
我急忙在網(wǎng)上下單了英語教學(xué)視頻和書籍,一有時間就偷偷溜出去背單詞。店里既賣早點,又賣中餐和晚餐,每天要忙12個小時以上,溜不出去時,我只能見縫插針,把單詞寫在廚房墻上,邊洗碗邊背,或者包餃子時看視頻,掃地時聽音頻,有時在店里學(xué)到11點,第二天早上4點還要爬起來賣早點。
要不是為了女兒,我也不至于如此拼命,忙碌的日子里,我?guī)状蜗雽懸黄?ldquo;被女兒毀了下半生”的文章。剛上小學(xué)的女兒小雅聽了,哭唧唧地說:“我沒有毀了你。”我哄她說:“我寫別的小孩毀了我吧。”小雅思索了一會兒,搖頭晃腦地表示否定,“那還是說我毀了你比較好。”
距離考試越來越近,壓力也越來越大,有天晚上,我突然夢見考試時間就要到了,可怎么也找不到考場,急得滿頭是汗。從那之后,我經(jīng)常夢到類似場景,有時是忘帶準考證,有時是坐錯車,總之沒有一次成功進入考場。
離考試還有78天時,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睡,腦袋里像是裝了炸藥,身體又像要起飛,折磨得我?guī)捉罎?。老婆和女兒都睡了,我去衛(wèi)生間抽了根煙,生意和學(xué)習(xí)不可兼得,我想中止在店里的工作,去考研機構(gòu)復(fù)習(xí)。
又想到老婆一個人沒法照顧生意,若我去考研機構(gòu),只能暫時關(guān)店,我有些舍不得。
煙抽完了,我回到臥室,推了推老婆小聲說:“我想去考研機構(gòu)。”老婆突然大聲罵道:“老三你到底睡不睡覺。”我悄悄爬上床,插上耳機,聽著考研英語,怎么也睡不著。
第二天,我又和老婆提起這事,她竟然沒心沒肺地同意了。早點店關(guān)了后,我踏上去北京的列車。
一分之差,我決定二戰(zhàn)
10月北京的風(fēng)有些涼了,舍友問我:“為什么不去上海的考研機構(gòu)?”我說:“因為離家太近,怕受干擾。”他們知道了我的年齡和考研的原因,紛紛豎起大拇指,我的自信心前所未有地膨脹。
我非常喜歡學(xué)校的氛圍,每天心無旁騖地學(xué)到夜里一點半。學(xué)校在八達嶺長城邊的一個廢棄技校里,晚上星星特別亮,舍友說那七顆最亮的是北斗星,七顆星排成一條直線就代表過年了。我想那時成績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出來了,我一定可以考上,這么拼都考不上,那大學(xué)還要誰?。?br>很快到了考試,看到試卷上寫著“碩士研究生考試”,長期困擾我的噩夢總算結(jié)束。我奮筆疾書,把試卷寫得特別滿,監(jiān)考老師說:“這個考場大概就你可以考上。”
兩個月的房租、學(xué)費、生活費加在一起3、4萬塊,雖然手頭的積蓄可以負擔這筆錢,但家里不開店,也就沒了收入,考研結(jié)束,我立刻回到上海開店。
焦急地等待了一個月,成績下來了,我的總分超過了去年國家線20分,英語和政治分別差了1分和2分。國家線每年都會微調(diào),我們?nèi)医?jīng)常祈禱國家線能下降兩分,有一天小雅跪在床上,大喊:“求求你了老天爺,讓爸爸考上吧!”
我每天都要查很多次分數(shù)線,那天下午,老婆送小雅去跳拉丁舞,到店里拿衣服,我對她說:“國家線出來了,漲了兩分,沒戲了。”老婆看我表情不是很痛苦,還笑著問:“是不是真的?”我沒理她,轉(zhuǎn)身進店去給客人炒菜。
成績離調(diào)劑到西部大學(xué)只差一分,我睜著眼捱了一整夜。一次考研已經(jīng)損失了幾萬塊,可如果不繼續(xù)考下去,我的計劃將全盤失敗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又買了考研視頻,準備再拼一年。
聽說我還要再考,我奶奶打電話來問:“店里房租一個月三千,再關(guān)店你們怎么生活?”我媽也打電話責怪:“該念書時你不念,現(xiàn)在又要念,你這孩子。”嚇得我不敢再跟她們二位聯(lián)系。
家人不理解我的選擇,考研機構(gòu)熬夜打游戲的室友也差點將我擊垮。宿舍來的新同學(xué),每天白天睡覺,晚上打游戲,不讓關(guān)燈,還邊打邊喊:“向前,向前,撿起來。”
我每天僅剩的5小時睡眠時間,也被他攪亂。想到自己快40歲了,還像小學(xué)生一樣鬧矛盾,有些不好意思,我堅持了近一個月,一直沒提出換宿舍,直到最后挺不住了,我才跟老師說了這件事。
搬到另一個宿舍后,又有同學(xué)跟我說:“大哥你睡覺打呼,我睡不著。”我心想完蛋了,他們還是群二十來歲的孩子,要是休息不好可怎么辦?
我只能每天等大家睡熟了再睡,這樣他們就聽不見打呼的聲音了。睡眠時間再度壓縮,我?guī)缀跏堑踔豢跉庥矒危髞砟俏煌瑢W(xué)說:“大哥你好像不打呼了。”我還笑著回答:“我能忍住。”
為了帶女兒回上海,
我有了考博的想法
就這樣在煎熬中度過了116天,初試通過。2019年,復(fù)試結(jié)果下來,我居然真的考上了河北一所大學(xué)的研究生,拿到錄取通知書那一刻,我知道女兒的未來有著落了。
十年前,老婆生女兒時難產(chǎn),醫(yī)生說,女兒有可能是腦癱。我抱著最壞的打算將她養(yǎng)大,沒想到女兒十分聰明懂事,和人說話從不怯場,還兩次被評為班長。
幾年前,有客人到店里吃飯時說:“我女兒要像你女兒一樣聰明,我就好好培養(yǎng)。”
我心想,怎么才叫好好培養(yǎng)呢?很早之前,我在雜志上看過一篇名為《我奮斗了18年,才能和你一起在星巴克喝咖啡》的文章,這篇文章一直影響著我。
想想自己奮斗了十幾年,還從來不敢去星巴克喝咖啡,我的女兒要怎樣才能和別的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呢?
為此,我決定無論如何,要讓女兒在上海接受更好的教育。
讓女兒進入幼兒園是第一道關(guān),在長興島上幼兒園不算特別困難,只需要繳納社保,辦好暫住證,再按規(guī)定租住一間大房子即可。
但女兒要想在上海讀中學(xué),繼而參加高考,必須攢夠120個積分,攢夠120個積分對學(xué)歷、工作、社保都有要求,每交一年社保,能積3分,考研前,我在上海交了幾年社保,要想快速獲得積分,只能從學(xué)歷下手。如果獲得碩士研究生學(xué)位,可以一次性得到100分。
老一輩人不懂如今教育競爭激烈。父親曾問我,周圍人的孩子都在讀小學(xué)四、五年級時回到了老家,讓小雅回去讀書不也一樣嗎?我沒法跟他解釋,老家高考競爭壓力大,在上海高考才更容易。我想讓女兒的人生輕松一點,更重要的是,我想讓她看見更大的世界。
我沒告訴長輩們考研的真實目的,獨自努著勁兒考了兩年,最終考上了。旁邊沙縣小吃的店主知道還有這種方式能獲得積分,也琢磨起考研這條路。
近兩年,早點店生意不太好做,掙錢越來越難,為專心讀研,研究生開學(xué)前,我干脆把上海的店轉(zhuǎn)賣,將女兒和老婆帶到河北一起生活,讓女兒在我們學(xué)校的附屬小學(xué)讀書。
研究生的功課并不容易。剛開始,老師讓我們自己做ppt上臺講解作業(yè),看著同學(xué)們精美的ppt,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,上臺時臉憋得通紅,生怕讓同學(xué)知道我以前是個廚師。
學(xué)校規(guī)定,要想畢業(yè)至少要在省刊發(fā)兩篇文章,我看著別人的論文,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,上次老師叫我們寫一萬字的文獻綜述,我愁了十幾天,給老師發(fā)郵件說:“還是開飯店輕松。”
還有很難聽懂的電腦課,十幾年前上學(xué)時就沒學(xué)好,現(xiàn)在基本全忘了,我只能坐在第一排,上課時用手機錄視頻,晚上回家再一遍遍對著回放練習(xí)。
好在女兒的學(xué)校就在旁邊,我們基本能同時放學(xué),她背著一個破書包,我也背著個破書包,我們一起在食堂吃飯,一起在宿舍睡覺,她睡床上,我趴在桌子上。
唯獨每周有一節(jié)晚課,來不及把女兒送回家,只好將她帶到班上一起聽課。老師很寬容,半開玩笑地說:“讓她提前接受研究生教育也好。”班上女生都說我是模范父親,我讓女兒挨個叫姐姐,把她們逗得哈哈大笑。
可惜突如其來的疫情又將計劃打亂,原本開學(xué)了我就跟著老師好好上課,寒暑假打些零工維持生計。疫情期間,打零工也很難,經(jīng)濟來源徹底斷了,我只好先把上海的社保停掉,一年兩萬多塊錢,我真的負擔不起。
這段時間,我時常會想起剛到河北看的那部《夏洛特煩惱》,看電影時我就在想,要是能回到十幾歲,該怎樣改變?nèi)松?b>讀研像是一個時空隧道,讓我再次來到分岔口,人生無法重來,但只要我拿到文憑,女兒就可以擁有更多選擇的機會。
現(xiàn)在,為了把女兒帶回上海,我又有了考博士的想法,這樣可以穩(wěn)妥得到110個積分,女兒也能上個更好的學(xué)校。
我和同學(xué)說想考復(fù)旦的博士,他們笑得前仰后合,其實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,每個人都在問我:“就算能考上,等你讀完都快五十歲了,你還能干嘛?”還能干嘛我也不知道,我只想把女兒帶回上海,讓她喝一下星巴克的咖啡。
來源:真實故事計劃